■ 劉保黨 牛菲菲
在數字時鐘無聲跳轉、天氣預報僅余數據與概率的時代,我們與時間的關系日漸稀薄。時間被壓縮為數字,季節被簡化為溫度,自然淪為生活的模糊背景。而李蔚的《萬物有信:七十二物候里的中國時序》,卻如一股帶著泥土氣息的清風,讓我們驀然驚覺——原來我們早已遺落了時間應有的豐盈,斷裂了與自然之間的那條細膩而靈動的紐帶。
讓物候學從古籍走入日常
這本書并非呆板的節氣科普,而是將“七十二物候”化作一封封來自自然的親筆信。作者以溫潤而敏銳的筆觸,串聯起草木的枯榮、鳥蟲的來去,使“東風解凍”“倉庚鳴”不再是古籍中的遙遠符號,而成為可觸可感的季節脈動,以及古人生活智慧的鮮活再現。書中既有對物候規律的清晰闡釋,也洋溢著“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中式浪漫,引領讀者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重新學會與天地時序溫柔對話。
它不僅是一部自然筆記,更是一次對中國古代七十二物候體系的深情尋訪。物候學作為一門記錄生命活動與季節變遷關系的學問,在中國源遠流長。《詩經》中已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的生動描繪;至漢代,《逸周書·時訓解》更構建起完整的七十二候系統,每候五日,以“東風解凍”“蟄蟲始振”等詩化語言標記時間的流轉。這些名稱,本身就是自然觀察與文學表達的美妙融合。
李蔚的獨特之處,在于她讓這門看似艱深的古老學問重新煥發出當代的光彩。她并未將物候視為塵封的知識,而是將其織入現代人的生活經驗與情感記憶中。書中每一候都不再是冰冷的條文,而是融合了個人記憶、民間智慧與自然體悟的生命敘事。寫“桃始華”,她不僅描繪三月桃花的綻放,也喚醒了外婆家桃樹的童年印象;談“蟋蟀居壁”,不止于昆蟲習性,更融入了秋夜聆聽蟲鳴的都市體驗。這樣的書寫,讓物候知識變得親切而生動,仿佛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在身邊重新發現的時間密碼。
李蔚對物候細節的捕捉尤為精湛。她寫“東風解凍”,不僅是氣溫回升,更是“春天如偉大的魔術師,用春風那溫柔的手為天地萬物褪去冬裳,換上新裝”;寫“桐始華”,不僅是泡桐開花,還有那“淡紫色的花朵像一串串小鈴鐺,在春風中輕輕搖晃,仿佛能聽見清脆的聲響”。這不是簡單的記錄,而是充滿情感的相遇,是人與自然的深情對談。
尤為可貴的是,李蔚并未將物候知識固化為僵硬的教條。她指出,傳統七十二候主要基于黃河流域的觀察,而中國幅員遼闊,各地物候表現迥異——嶺南的木棉、江南的楊梅、塞北的白樺,共同構成了多元的時間地理圖景。她更鼓勵讀者建立自己的“物候日記”,記錄身邊的自然變遷。這一參與式的態度,讓物候學從古籍走入日常,成為我們與環境建立深度聯結的途徑。
物候學揭示出中國人獨特的時間哲學
《萬物有信》還提醒我們,中國古典文學本質上是一部物候的百科全書。從《詩經》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到《紅樓夢》中的海棠詩社、菊花題詠,物候不僅是背景描寫,更是情感表達的密碼和敘事推進的樞紐。李蔚以當代人的視角重新解讀這些文學中的物候意象,讓我們看到中國古代文人如何通過自然現象來表達內心世界。
這種“物候詩學”在當代文學中的式微,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我們與自然關系的疏離。當很多現代作家只能描寫室內情境和心理活動,卻難以呼應窗外自然的節律,當文學語言失去了對自然細微變化的表達能力,我們的情感世界也隨之變得貧瘠。這本書像一位耐心的老師,重新教會我們閱讀自然的語言,也重新賦予我們表達與自然共鳴的能力。
若將視野拓寬至全球,《萬物有信》中的七十二物候體系還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契機,來審視東西方自然認知的根本差異。西方現代科學將自然客體化、數據化的傾向,與物候學所代表的那種主客交融、感性理性的東方智慧形成鮮明對比。李蔚在書中雖未明言這種文化對比,但她對物候的敘述方式本身,就是對西方現代性時間觀的一種無聲回應。
在西方主導的現代性敘事中,時間被抽象為均質的、可量化的單位,自然被簡化為可操控的資源。而物候時間卻是一種“有質感的時間”——每一刻都因其獨特的自然現象而與眾不同。立春的東風與立夏的南風質地不同,寒露的露水與霜降的霜花溫度各異。這種時間觀拒絕將生命經驗簡化為數字,而是堅持每個時刻不可替代的獨特性和美感。
本書最動人之處,在于它揭示出中國人獨特的時間哲學。它不認同“時間就是金錢”的功利信條,而信奉“時間就是生命”的生態智慧。在物候的視野中,時間不是抽象的數字流動,而是具體生命的次第綻放——是梅花瓣上的初雪,是布谷鳥的初鳴,是梧桐葉的飄落。每一候,都是大自然的一次呼吸、一次心跳。
這種時間觀塑造了中國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書中引用的農諺如“菊花黃,種麥忙”,不僅是經驗的凝練,更是千百年來人與自然對話的結晶。它們體現了“觀物取象”“以象定時”的思維方式,將人類活動嵌入自然節律,而非凌駕其上。李蔚所描繪的這種“天人合一”的時間體驗,為困于數字與碎片中的現代人提供了一種重新安放自我的可能——我們并非時間的奴隸,而是其韻律的參與者。
書中不僅提供了理論知識,更給出了一系列在都市環境中實踐物候觀察的具體建議。如在陽臺上種植時令花草,記錄小區樹木的葉色變化,關注菜市場里時令蔬果的更替——這些看似簡單的活動,實則是對抗現代生活異化的微小革命。
當我們在鋼筋混凝土的叢林中堅持觀察一只蜘蛛結網、一株野花開放,我們不僅在重建與自然的聯系,也在重塑自己的主體性。物候觀察成為一種冥想、一種修行,讓我們從功利的計算中暫時抽身,回歸到一種更為本真、更為寧靜的存在狀態。這種物候生活的美學,不是逃離現代生活,而是為現代生活注入深度和意義。
在物候學中重新安放漂泊的靈魂
《萬物有信》也是一部關于記憶與存續之書。在全球化和城市化的浪潮中,我們不僅喪失了對物候的敏感,更失落了與之相連的生活方式與文化記憶。李蔚筆下的感傷,并非簡單的懷舊,而是對一種漸行漸遠的生活智慧的挽歌。當孩子們不再識得鳥鳴,當年輕人分不清麥苗與韭菜,當我們依賴手機提示才知節氣更替——我們失去的,不僅是自然知識,更是將自我視為自然一部分的存在方式。
然而,作者并未沉溺于感傷。她以希望之筆告訴我們:物候的智慧可以被重新喚醒,我們與自然的斷裂可以重新接續。只需放慢腳步,留意墻角的青苔、天空的候鳥、市集的時令蔬果——這些微小的觀察,正是我們重建與自然對話的起點。《萬物有信》如同一把鑰匙,為我們打開了重返自然時序的大門。它不僅是對傳統物候知識的梳理,更是對現代生活方式的溫柔批判與另一種可能的有力展示。它提醒我們:在效率至上與控制自然的現代迷思中,我們失去了與生命節律的聯結。而重拾這種聯結,或許正是應對現代性困境的一劑解藥。當我們能再次讀懂自然的訊息,當時間重新充滿鳥語花香,當生活再次與天地同頻——我們或許能找到一種更加本真、更加豐盈的生存方式:那是一種根植于大地、順應四時的詩意棲居。
翻閱《萬物有信》,仿佛踏上了一場穿越四季的時光之旅。我們從立春的微風出發,歷經清明的田野、夏至的炎陽、秋分的涼意,直至大寒的凜冽,完成一個完整的循環。這不僅是知識的汲取,更是一場感官的蘇醒與心靈的療愈——萬物有信,唯恐人不察。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我們或許更需要傾聽自然的聲音,閱讀物候的訊息,在古老的時間智慧中,尋找安頓身心的力量。
合上書頁,窗外的世界似乎悄然在改變。那片天空、那棵樹、那條小路,因物候知識的注入而變得豐富而神秘。我們開始留意玉蘭的花苞,聆聽鳥鳴的韻律,感受風的轉向。《萬物有信》賦予我們一副“物候眼鏡”,讓我們重新看見一個充滿訊息與意義的世界。
在生態危機日益嚴峻的今天,物候知識不再只是文人的雅趣,而應成為現代公民的基本素養。李蔚表示,對物候的敏感度與生態意識密切相關。能夠注意到燕子遷徙時間變化的人,更可能關心候鳥棲息地的保護;能夠品嘗到時令蔬果獨特風味的人,更可能支持本地農業和可持續生活方式。而在氣候危機愈演愈烈的當下,物候學的意義已超越文化與審美,更具備了深刻的生態價值。書中記錄的物候變遷,不僅是季節的標識,也是氣候變化的敏感指標。李蔚提到,全球變暖已使許多傳統物候現象的發生時間顯著改變。重新學習物候知識,意味著我們重新獲得了一種觀察和理解氣候變化的本土視角,一種基于長期經驗積累的生態智慧。
從這個意義上說,《萬物有信》不僅是一本關于傳統文化的書,更是一本培養生態公民的教材。它教會我們的不僅是如何觀察自然,更是如何與自然共生。在氣候變化導致物候紊亂的時代,這種基于本地觀察的生態智慧,或許比全球化的科技方案更能為我們提供切實的指引。
《萬物有信》最終指向一個深刻的命題:在現代社會中,我們如何重新安放自己漂泊的靈魂?物候學提供了一種可能——通過重新嵌入自然的節律,來找回生命的意義感和歸屬感。當我們知道自己是生活在“驚蟄”而非三月,在“霜降”而非十月,我們與這片土地、這個文明的聯系就變得更加緊密。物候知識成為連接個人生命史與民族文化史的紐帶,讓我們的日常經驗獲得了一種歷史的縱深和文化的厚度。
所以,這是一本適時而重要的書。它不僅是對過去的懷舊,更是對未來的邀請——邀請我們共同創造一個時間有質感、生活有韻律、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萬物有信,而人,終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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