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調研，我們在行動】

說到天氣，古往今來總給人以“神秘”之感：“天有不測風云”“陰晴不定”“靠天吃飯”……這些俗語，道出了人們在天象面前的無奈！

確實，摸準老天的“脾氣”實在太難。就在幾十年前，有一個相聲還曾這樣調侃：“你說話怎么像天氣預報一樣沒準？”

這種調侃，現在可就不敢了，老天的“脾氣”被摸得越來越透：幾點幾分開始刮風，幾點幾分開始下雨，幾點幾分風停雨定，幾點幾分云開霧散，基本出不了圈。

變化是怎樣發生的？走，隨本報調研組一起去揭秘！

昔日，“破解天機”咋就這么難

“氣象部門要把天氣常常告訴老百姓。”在中國氣象科技展館，年逾九旬的中國工程院院士、新中國第一批氣象觀測員李澤椿久久凝視著墻上一張泛黃的紙頁，上面是1953年毛澤東對氣象工作的指示。

簡簡單單的“告訴”二字，對于那時剛剛起步的氣象事業來說，談何容易！一旦“告訴”得不準確、不及時、不全面，引發的常常是難以想象的后果。

“八一大臺風”，又名“溫黛”，這個美麗的名字是老一輩氣象人心中抹不去的創痛。

1956年8月1日，浙江象山縣。無邊無垠的田野里稻浪翻涌，處處洋溢著迎豐收的喜悅?？删驮诋斎找归g，整個象山被大風吵醒了——強烈的風暴幾乎將這座小城連根拔起，遍地飛沙走石、墻倒房塌，山體滑坡沖毀了水庫和堰壩，臺風引發海嘯，10多米高的巨浪瞬間吞噬田地、道路、房屋……

這場強度達23級的超強臺風波及5個省市，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其實，臺風來臨前，氣象部門也曾發布過這樣一條信息：“有12級強臺風向浙江沿?？拷?，有可能在舟山登陸。”

“如果預測級別更精準，這場災禍一定能減輕不少。”一代代氣象人，總會發出這樣的喟嘆。

除了臺風，大自然還會以各種方式“鬧脾氣”。

河北農業大學副教授張雪嬌還記得，30多年前的一個4月，正值冬小麥拔節關鍵期，一場嚴酷的“倒春寒”突然而至。

“桃、梨等果樹徹底絕收，棉花苗、花生苗大片大片被凍死。綠油油的麥子一夜枯黃，一整年的辛苦全泡湯了。”寒潮侵襲多地，全國糧食減產數十億斤，相當于當時數千萬人幾個月的口糧。

“像這樣的災害突襲，那時天氣預報很難提前預告。”河北保定滿城區方順橋鎮東辛章村邵大爺告訴調研組，“過去老輩講，種地好把式，先得是看天的老把式。但凡天色有一點不對勁，就得撒丫子往田里跑！開溝排水、上肥長苗、蓋草保溫……稍晚一步，收成就上不來！”

因為天氣預報跟不上，一旦天災到來，農業常常損失慘痛：1964年，甘肅張掖因連降暴雨導致小麥銹病大流行，減產10%以上；1970年，貴州黔東南州凱里、臺江等7個縣城因凌汛被淹，17.4萬畝農田受災；20世紀50至90年代，東北地區發生過8次嚴重冷害，其中4次糧食減產約100億斤……

20世紀80年代，我國因氣象災害造成的經濟損失占GDP的3%至6%。

地質、建筑等露天作業，也直接受到天氣影響。

“有一回，我們準備去黔西北山區做巖石采樣，連續幾天抱著收音機聽天氣，聽來聽去，都只說西南地區有零星小雨。誰承想，一進山，一場瓢潑大雨就劈頭蓋臉砸了下來……”80多歲的老地質勘探隊員李路記憶猶新。

“雨又密又急，根本看不清路，計劃好的勘探路線和采樣點全白費了。”李路不住地搖頭。

福建廈門中學22年教齡的周老師也有過同樣的尷尬：“剛工作那幾年，每次組織學生郊游，最擔心的就是天氣。定了日子，一看天氣預報，說當天有雷雨，趕緊換一天；結果到了那天，嘿，艷陽高照！重選了一個‘晴天’，結果雨一大早就淅淅瀝瀝下個沒完……”

這樣尷尬的事，那個時候，誰又沒有碰到過？！

今天，“預知冷暖”有了硬底氣

天氣預報“沒個準”，問題出在哪里？

“剛改革開放那會兒，一疊手工繪制的天氣圖，幾支玻璃溫度表、水銀氣壓計、風速計，就是我們的全部‘家當’。”河南西平縣氣象站原觀測員李彥珍告訴調研組，“全省就鄭州有一臺測風雷達，還因為老停電成了擺設。”

李澤椿心里，刻著這樣一組數據：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只有101個氣象臺站、600多名氣象工作者，其中不少是“半路出家”……

而今，我們的氣象裝備又是怎樣一種情況？

“瞧這里！9顆風云衛星、842部天氣雷達、9萬多個地面氣象觀測站……”指著墻上張貼的巨幅示意圖，中國氣象局預報預測司司長梁豐自豪地告訴調研組，“從雪域高原到南極冰原，我們已經建成了世界上規模最大、覆蓋最全的綜合氣象觀測系統，數值預報模式實現自主可控。”

風云系列氣象衛星，是從中華大地升上太空、默默守望地球的一組“天穹之眼”。從1988年“風云一號”首顆衛星成功發射至今，見證了中國從氣象衛星領域“跟跑者”到“領跑者”的華彩蝶變。

“當年研究起步時，我們想借鑒國外云圖定位與輻射定標經驗，卻發現核心技術被嚴密封鎖。那就從零開始，靠自己！我們自主摸索，構建模型、仿真試驗，連續攻關幾個月，最終，‘中國眼’精準捕捉到了地球云圖。”風云二號、風云四號衛星地面應用系統總設計師張志清回憶。

光是“捕捉云圖”可不夠，還得“看懂云圖”。

“如果說氣象觀測系統是‘千里眼、順風耳’，那么，數值預報系統就是具有超級計算能力的‘最強大腦’。”中國氣象局研究員劉奇俊說得很形象，“怎么精確分析云圖信息？以前只能靠預報員的經驗，就像醫生拿著聽診器找病灶；現在我們研制出云降水微物理模塊，它依靠人工智能和算法，相當于剖開表象直達本質的‘數字手術刀’，能讓我們‘秒懂’不同類型的天氣。”

這樣的“數字手術刀”，還包括“風清”“風雷”“風順”三大AI大模型。劉奇俊告訴調研組，“風清”能提前10.5天預測全球天氣，“風雷”實現提升降水預報準確率10%以上，“風順”對熱帶系統的預測可達32天，共同構成一個精準高效的全時段預報體系。

九天之上的“眼睛”，每秒億算的“大腦”，如何化作細致入微的保障？那就要靠氣象服務模式的變化：摒棄粗放式、一籠統，走向精細化、分眾化。

“瞧，這是我們的智能數字預報技術系統。它把地球表面劃分成無數‘網格’，給每個‘網格’量身定制、精準預報。”劉奇俊介紹，“這樣的模式，讓預報從‘概率性判斷’轉向‘確定性表述’，指導性更強。”

不斷升級的技術背后，人，才是最根本最能動的因素。

梁豐講起了“氣象鐵軍”中那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沱沱河氣象站，屹立在海拔4534米的唐古拉山上，是全球海拔最高的有正式業務運行的探空氣象站。這里遠離人境、空氣稀薄，每年冰凍期超過300天。一茬茬“守站人”把青春安放在這里，以79年接力堅守，填補了人類氣象觀測視野盲區。

帕米爾高原無人區，新疆喀什氣象局“黨員突擊隊”于2023年5月來到這里，翻過坡度60度的“絕望坡”，涉過兩條冰河，一釘一錘在懸崖峭壁上建起了氣象觀測站，讓葉爾羌河流域源頭實現了氣象監測全覆蓋。

“追風者”，這是中央氣象臺首席預報員許映龍最喜歡的“名號”。工作35年來，他始終與臺風為伴，哪里有臺風“躁動”，他就抱著“偏向虎山行”的意念趕赴哪里，實地觀測臺風走向、指導當地疏散民眾。在一次次幫助老百姓“跑贏臺風”的生死大轉移中，他找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

“這支超過7萬人的專業隊伍，是我們讓‘風云可測’的信心來源！”梁豐的話語飽含深情。

服務，全方位“賦能”生產生活

曾經熱衷于“吐槽”天氣預報的周老師，這幾年不知不覺成了“氣象軟件重度依賴者”！

她亮出手機上的氣象服務App給記者看：屏幕上，動態顯示著實時溫度、濕度、風力風向，還有感冒指數、穿衣提示、洗車適宜度、紅葉觀賞預報等30多項“生活服務”。24小時天氣曲線圖、15天中長周期天氣預報等，更讓人“知當下也知未來”，日程更從容、出行更安全。

從容、安全的背后是一張用科技織就的“預警網”。

“今年5月的暴雨下得好大嘞，就像天破了個大窟窿，水直往下倒！”站在臘門嘎河邊，彭云峰心有余悸地回憶著。

他在云南怒江州自然資源局地質環境監測站工作10多年，見識過無數暴雨天氣，但這次非同尋常——全州23條河流同時超警，泥石流順著山溝奔涌而下。

“傷亡情況咋樣？”調研組的心揪了起來。

“零傷亡！因為我們有‘1262’啊。”彭云峰答得硬氣。

“1262”，指的是根據降水強度，分別提前12小時、6小時、2小時向縣、鄉鎮發布預警，各部門根據預警節點響應行動。這樣既確保整體安全，又能把有限的應急力量安排到最急需的區域。

這場暴雨來臨前，怒江州瀘水市稱桿鄉赤耐乃村信息員阿普是最先收到預警的人之一。他冒雨跑出去，及時組織群眾轉移到了安全地帶。“以前氣象預警總是慢幾拍，現在跑到災害前頭了，管用，真管用！”阿普滿臉欣喜。

目前，我國因氣象災害造成的經濟損失占GDP比例，已下降至0.3%。

天氣預報，既助農防天災，也助農奪高產。

在湖南長沙岳麓區蓮花鎮的稻田里，調研組遇到了省氣象科學研究所農業氣象專家帥細強。他正拿著溫濕度儀埋頭測量。

“氣溫21℃，濕度78%，接近稻穗低溫冷害的臨界值。要提防寒露風！”他轉頭叮嚀身邊的“新農人”王昌貴，“其他的，注意看‘天幫忙’。”

王昌貴點開“天幫忙”智慧為農App。“打藥適宜度”一欄清晰顯示：“上午8到10點、下午4到6點打藥，晚稻田灌15至18cm深水保溫，葉面噴鉀肥增強抗寒力……現在風向、風速正好，適合播撒葉面肥。”

“這不就相當于人手一個‘專屬氣象臺’嗎？”調研組嘖嘖稱奇。

“對嘍！氣象部門給咱定制的好幫手，現在成了我們離不開的‘農事指南’。”王昌貴連連點頭。

“小指南”里有“大門道”，這也是文旅從業者柳秀法的感受。

她的民宿緊傍著浙江云和梯田，這里銀濤洶涌、仙氣繚繞的“云海奇觀”吸引著無數游客。

“來的很多都是攝影‘發燒友’。以前想看云海，全憑運氣，有時苦等多日也難得一見。”柳秀法說，“現在，氣象部門推出了‘云海觀賞指數’，準得嘞！一到‘云出的日子’，我這兒住得滿滿的。”

如今的氣象服務，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做不到——

漁船上，漁民輕點手機，就能圈定未來數小時風平浪靜的漁場；空管中心，調度員盯著高分辨率三維氣象圖，即刻為航班規劃出穿云破霧的最佳航路；電網調度控制中心，快捷準確的氣象簡報為光伏、太陽能發電引路護航……

今天，我國氣象服務公眾覆蓋率已達99.8%，服務70多個行業大類、撬動40%GDP，還成就了產業規模突破2000億元的氣象經濟。

如此磅礴的“氣象”，不僅造福中國，也惠澤世界。近年來，“中國出品”的風云衛星、預警系統等高精尖技術已在上百個國家和地區應用。今年7月舉行的2025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中國氣象局發布全民早期預警中國方案“媽祖（MAZU）”，可為發展中國家提供定制式防災減災預警系統。

“這些舉措不僅提升了相關國家的氣象預警能力，也增強了全球應對極端天氣事件的能力。”世界氣象組織副秘書長巴雷特高度贊揚中國為全球氣象事業作出的貢獻。

…………

昔日，“天意難測”；如今，“天人對話”。天氣預報，帶來了穩產增收的底氣、綠水青山的美氣、高質量發展的硬氣。最終，匯聚成了百姓臉上安寧舒怡的喜氣！

（光明日報調研組：本報記者常戍、豐捷、崔興毅、張曉華、李春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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